主人公：
袁澄宇，47歲，
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隊五大隊大隊長
他們默默進來，紅著眼離開
這是一篇沒有同主人公直接對話的文字。因為老袁頭已經(jīng)躺在醫(yī)院的隔離病房內(nèi)，急性髓系白血病，正在化療，且已經(jīng)耽誤了最佳治療期。
“老袁頭”是同事們對袁澄宇的稱呼。記者在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隊采訪的那天，很多同事聽說了，都自發(fā)走進會議室，坐著等，講幾件和老袁頭相處的事。幾乎每個人都是絮絮叨叨，更多是為了得到情緒上的宣泄。大家不愿意相信老袁頭這么好的一個人，怎么會得了這么可怕的病。
都是禁毒戰(zhàn)線上的猛人啊，一個個大老爺們兒默默走進來，說完，甚至還沒說完，控制不住，紅著眼離開。
老袁頭1994年參加公安工作，2002年加入深圳禁毒隊伍，是深圳公安禁毒系統(tǒng)中的一名老兵。在一線辦過案；在后方做過文秘。最近10年從事的，則是禁毒科技信息化建設和禁毒信息線索研判分析工作。
這份工作所包含的內(nèi)容，用專業(yè)的術語概括就是：禁毒科技信息化建設規(guī)劃設計、禁毒信息系統(tǒng)研發(fā)、禁毒專業(yè)數(shù)據(jù)庫建設、禁毒專業(yè)模型構建、毒品案件線索研判、涉毒宏觀數(shù)據(jù)系統(tǒng)分析等。
用大白話說就是：同事們在禁毒一線拼命，老袁頭在后方負責提供信息、線索，通過警務科技系統(tǒng)，讓一線的同事破起案來事半功倍——有點類似程序員的角色。
正是因為老袁頭進入禁毒領域早，許多數(shù)據(jù)和情況了然于胸，加上懂電腦技術，所以，在深圳甚至廣東省禁毒數(shù)據(jù)庫建設、系統(tǒng)研發(fā)方面，袁澄宇可以說是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。
習慣了老袁頭的燈
這是一份燒腦的活兒。老袁頭和大部分程序員一樣，喜歡熬夜。
一個典故是，這么多年來，同事們出外線蹲點、偵查或抓人，凌晨才陸陸續(xù)續(xù)回到支隊，無論多晚，不出意外都會看到老袁頭辦公室的燈亮著。
有人渴了，大家就會說：去找老袁頭要茶喝，他肯定在。
袁澄宇（右）正在與同事討論工作。
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的辦公樓在福田，而袁澄宇的家住在龍崗南聯(lián)。正常開車，需要大約1個多小時。這成了老袁頭最常用的加班“借口”。
好多次，到了下班點，他會對大隊的年輕人說：你們先撤，我反正住得遠，無論如何到家都很晚，我再弄會兒。
好多次，因為有陣子沒看到老婆女兒了，他會在晚上7點左右先回趟家，等到10點鐘女兒睡著了，再返回單位繼續(xù)加班，然后睡在單位。他的解釋是：白天雜事多，晚上理思路想方案，靜得下心來琢磨。而且，那個時間點道路也比較通暢，不會把時間都浪費在堵車上。
有一天，大概傍晚6點15分，同事在車庫碰到準備回家的袁澄宇，“驚訝”地問：老袁頭，今天怎么這么早？
老袁頭笑答：我閨女生日，給她買蛋糕去。
幾乎每個和袁澄宇共事過的同事都會說，以前對“愛崗敬業(yè)”四個字僅僅是字面理解，沒有那么深刻的體會。直到碰見老袁頭這個人，才感受到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是從骨子里熱愛這個職業(yè)，全身心撲在工作上。
“像系統(tǒng)維護修修補補、數(shù)據(jù)整理補充，這種工作是做不完的?！庇型抡f，“老袁頭就像一個不停歇的蜜蜂，永遠都想著能多做一點是一點?！?/p>
“我們從來不是說要提倡加班、熬夜?！庇型抡f，“但老袁頭的想法很純粹，他是想把事情趕緊做好。他說過，晚上的時間都是‘偷’來的，用來做事很劃算?！?/p>
他當然是個有血有肉的人
袁澄宇出生于陜西西安。父親是媒體人，母親是醫(yī)學專家。
2018年，當時禁毒支隊正在沖刺好幾個專案，每個人都是加班加點。一天晚上，老袁頭找到加班的支隊領導，支支吾吾地表示“想回一趟老家”。支隊領導有些猶豫：“現(xiàn)在這么忙，確實不好走開啊。”
老袁頭坐下，猶豫了半天，眼淚突然掉下來，說：“我父親病危，我得回去看看。”
支隊領導一下子慌了，內(nèi)心無比歉疚，趕緊說：“你怎么不早說？還不馬上訂機票！”
袁澄宇當然是個有血有肉的人，他只是不計較。用同事的話評價就是，老袁頭對生活品質(zhì)的要求極低。
在結婚之前，單位和工作幾乎就是他的全部。2013年女兒出生，他終于有了自己的生活，總算能在周末利用一天陪女兒，而不是周末每天都出現(xiàn)在辦公室。
老袁頭非常愛自己的女兒。每次晚上加班，偶爾抽時間和女兒視頻聊天是他最大的樂趣。同事們說，那個時候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47歲的老袁頭像個頑童，在手機前面各種搞怪，逗女兒開心——但女兒經(jīng)常會說“爸爸你又加班嗎？我想要你陪我玩”，聽得讓人心酸。
同事說，老袁頭愛老婆和女兒，這個看得出來是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。但體現(xiàn)在行動上，真的不知怎么形容。有次閑聊，老袁頭告訴同事，女兒6歲了，只帶她去過一次酒店，吃自助餐，還是在深圳。意思是，他從來沒帶女兒出過遠門，在酒店住幾天。
同事狠狠地“批評”了袁澄宇，批評他這個父親當?shù)貌环Q職，工作不錯但生活上完全不合格。
那一次，老袁頭下定決心，要在2019年五一假期帶老婆女兒去東部華僑城玩。他還拿起電話，告訴女兒這個好消息，女兒在電話那頭簡直開心得不得了。
后來沒去成。
因為五一那天，老袁頭肚子疼得幾乎無法站立——那時候還不知道，他得了白血病。
家里有什么人？孩子長大沒？
今年5月，袁澄宇的臉色就一直不好，經(jīng)常肚子疼，往廁所跑。同事們都讓他去醫(yī)院看病，他先是拖，表示“扛扛就過去了”。后來去了醫(yī)院，初步檢查是腸胃炎，開了消炎藥吃。
6月3日，袁澄宇上午參加市公安局一個科技會議，回到禁毒支隊，直接進了休息室。同事進去發(fā)現(xiàn)，老袁頭拿抱枕頂著腹部，滿頭虛汗，想給他倒水。老袁頭還說：就是個腸胃炎，你別麻煩了。
不能再拖。支隊立刻聯(lián)系醫(yī)院，由同事開車送袁澄宇過去。下午，血液科醫(yī)生會診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做腸胃鏡。做完，袁澄宇被轉入了血液科。當時，因為老婆不會開車，從龍崗到寶安需要倒三趟地鐵，還沒趕到。醫(yī)生問同事：患者家里有什么人？老婆來了嗎？孩子長大沒？
同事聽了這話心里突然咯噔一下，預感情況不好。
6月7日端午節(jié)，醫(yī)院給老袁頭做骨穿。很快確診，開始化療。
同事去看他，他知道自己快要被隔離治療了，總是嘮叨著一件事：你們趕緊接手我手上的活，別拖。
同事說：老袁頭出生于醫(yī)學世家，他會不知道自己病情的嚴重性嗎？我估計他清楚得很。他是不想讓我們擔心。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說嗎？“你是警察，又不是護工！不用來陪我，趕緊回去上班?！?/p>
同事頂他：你就別管我了。趕緊好起來，你還欠女兒一次旅游呢。
關于什么是“升華”的聊天
大家都說，老袁頭真善良，是個好人。
當警察的，尤其是當緝毒警的，或多或少有點性格，一般脾氣都大。工作沒日沒夜，難免發(fā)些牢騷。同事說，共事十幾年，老袁頭的性格好到從來沒聽他發(fā)過什么牢騷。
其他部門同事或是他自己的下屬但凡只要說：袁大，這個事我拿不準主意，你幫我看看？老袁頭總是樂呵呵地接下活，然后“懟”對方一句：你這家伙，又偷懶！
每次立功評獎，按照老袁頭在禁毒信息化這一塊不可或缺的“江湖地位”，他幾乎都能輕松拿下個人獎項。但實際上，除了2014年被支隊“逼著”獲評廣東省優(yōu)秀人民警察外，其他年份，老袁頭都把立功的機會讓給了年輕同事。
同事說，大家之所以都愿意跟老袁頭交往，除了他沒什么架子，有親和力，還因為他知識面廣，是個哲人。
同事舉例，老袁頭有次問他，干這么多年了，覺得到底什么是禁毒？他說：一腳踏光明，一腳踏黑暗。老袁頭想了想，說：我覺得應該是“一腳踏著光明，一腳踩碎黑暗”。
老袁頭接著說：生活當然是生命的一部分，但真正讓我們穿上這身警服體會到成就感、使命感、正義感的，是從工作中來的。只有干好這份工作，才能讓我們得到升華。
同事說：現(xiàn)在明白這句話的意義了。好人老袁頭，趕緊回來吧，還有好多工作需要咱們一起做呢。到時候咱們再聊天，給我講講你是怎么戰(zhàn)勝病魔，再次得到人生升華的。
